玫糜

你为什么不先定义一下自己有没有脑子再定义什么是攻控?

《虚妄之地》柒

[陆]

  随着这道光,晓星尘眼前现出了一个昏暗房间。这房间没有一丝色彩,满目俱是令人压抑的灰,只以深和浅区分出桌椅轮廓。突然,画面平着转起来,就像被谁带着移动一样,转到了一面墙。这面墙同样灰败,却有一处非常亮。晓星尘辨认出那是裱挂着的一副墨迹,上面只有八个字。

  

  “不过吵你两句,皮到现在,真是娇气。”

  那人将头重重赖在他肩上,撅着嘴赖道:“你自己都承认吵错了!”

  又没脸没皮地调笑:“我就是娇气,怎么样?”

  闻言,他便笑起来。

  “你又笑,是不是笑我!”那人撒着娇佯怒。

  他笑得说不出话,只能扯过他的手,在他手上写字。

  “娇?阳?如?火……哈?道长真是学坏了啊,又取笑人?你以为就你会?”

  他牵过自己的手,有样学样地写了起来。

  “烦?星?似?水……好吧,”他似嗔非怪,“就你聪明。”

  

  那纸与纸上八字只是黑与白,合该素朴单调,却比四周都明丽。

  这是八个字是他的笔迹,是当日阿阳……是当日,那个薛洋为打趣自己想的句子,后来又央自己写了,又藏起来。原来是裱在这里。

  晓星尘抬起手背,抹了抹还未干的泪痕。但眼里又流了些新鲜的,抹完还是湿的。

  那些时日,点点滴滴,原来可以记得这么清楚。

  晓星尘摇摇头,自嘲一声,又想道:那个薛洋,为蛰伏自己身边,自降身段起了个这样的名字,估计没少嫌傻气。可谁让身边有个提示了这么明显,都什么也发觉不了的人呢?薛洋估计也乐得委屈一下,就为看自己犯傻取乐。

  在他眼里,自己本就是那个“大傻瓜,天真,白痴,蠢货”罢了。

  晓星尘正想着,眼前景色又动起来。

  奇怪的是,离开那副字后,画面又恢复了能遏抑呼吸的昏暗。方才墙上明丽,仿佛只昙花一现。

  他只听得一阵窸窸窣窣,画面便跟着抬高,从方才只能平视桌斗,一下变成比桌斗高了多半身。

  晓星尘终于确定,他正在以另外一个人的视角看着所有。这人方才躺着,现在,站了起来。

  而这人待的这间房……即便他看不见,他也打扫了三年,摸着都熟悉了。这间房,就是给阿阳……就是给薛洋养伤后、薛洋一直睡的宿房。

  这个带动自己的人是谁……答案已呼之欲出,可晓星尘心绪纷乱,不想承认,也不敢确定。为何自己出现在这虚无中,又为何能在虚无里通过这个人看外面?晓星尘不知这是何缘由,只能先跟着这人一起动。

  听声音,这个人是边穿衣,边往外走。

  义庄屋小,四五步,晓星尘眼前就现出七八口乌木棺杶。而这人走近其中一口,站定在那口棺材前。


  这道视线,向棺杶中探去,一瞬间,耀目的明亮又回来了。甚至比方才墙上那张墨迹亮多了,炫目到晓星尘身体一颤。

  以旁人之眼看自己、还是看自己尸身,这体验很新鲜,新鲜得毫无防备、震得人无措。

  听说,他已经躺了整整五年。这五年他并无意识,按理,自杀时种种,对他来说不过还应在昨日。只是魂魄可能自有其愈合之法,回来时,感情已不像那天那般强烈。

  他虚弱到魂魄一直在镇痛,没有力气再去歇斯底里地嚎啕,只是感到无尽疲惫与绝望。

  就像这口棺杶中那具尸体,静谧、平和,也同样没有一丝生气。

  人死如灯灭,静悄悄地,什么都带不走。死了有什么好,又有谁不想活着?

  从前可以看见时,他喜欢花各异的鲜艳,后来他看不见了,他便喜欢花绽放的声音。他还喜欢二月早春莺鸟振翅、六月闷热后暴雨倾盆、八月秋高凉风无边、十月入冬,一家人……窝在一起、围着暖炉,倾听彼此深藏于心的故事。

  他更喜欢人,喜欢市井中琐碎家常,喜欢普通人鸡毛蒜皮的争吵,喜欢看各种观念唇枪舌剑、交锋碰撞……

  他喜欢这丰富多彩的世界。

  他喜欢的东西那么多,怎么会不愿意活着……可他真的没有办法了。

  

  晓星尘静静看着自己尸体,一遍遍提醒自己:他已经死了。

  他不想再看,只是眼中,是那整洁清爽的纯白道袍,和被梳得一丝不苟的乌黑青丝,太过夺目,让他移不开视线。尸体露在外面的脸与手,干净白皙,不染纤尘。脖颈处被衣领遮得严丝合缝,看不到一丝伤痕,从表面看,与睡着的活人并无异处。

  无一不昭示着,保养者的用心……

  晓星尘的心房被狠狠揪了一下,他不知薛洋到底想做什么。

  

  “我出门有事。”

  正在晓星尘不解其意时,耳边突然炸裂开这道声音。从第一次听,到现在,已经九年,这声早已刻进魂魄,他熟悉已极。

   不愿承认也得承认了,他就是在以薛洋之眼,看着一切。晓星尘看见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,从下方伸了出来,探进棺木中,理了理他的头发,动作是与这个名字格格不入的轻柔。

  薛洋还是那惯常的甜腻语调,问话时几乎有种反常的温柔,仿佛他们之间什么都不曾发生过,甚至更加亲热。

  可正因为他们不可能什么都没发生过,这份亲热,听起来像恶灵在耳边吹气,令人毛骨悚然。

  

  “我得有一会儿才回来呢,今天你买菜呗。”

  “不行,我不要。你就这么懒吗?出个门都费劲,成个猪了都。”

  “起来自己去买菜,你都赖了多少回了?”

  “不管,废什么话,快起来!”

  “……行行行,还抽树枝行了吧。”

  这只手将一根长长的枝桠放进了尸体手中,和交叠手掌下的拂尘压在一起。之后,将拂尘抽了出来。

  “哎,你越来越走运了,算啦,再让你一次。我顺道把菜带回来。”

  

  好容易干了些的泪痕蛰着脸,可此时,又被汹涌而落的暴雨淋得彻底。晓星尘使劲打着自己的脑袋,仿佛打几下就能把泪打回去似的。自己为什么就是不长教训,为什么就是长不大,还对这些虚伪的假象念念不忘!

  他从来没有什么恨的情绪,一辈子的恨全给了薛洋。他现在只想从这片莫名其妙的虚无中出去,问薛洋到底想做什么!难道装作他们之间什么都不曾发生,就能真的粉饰太平,抹掉所有吗?为什么还要装出这份亲昵与温柔,他都死了,当不起,也不想要了!

  他想冲薛洋大喊,要玩自己去玩,不要再带着他了,他不想和他再玩这个游戏了!

  一点都不好玩,他不想想起来!不想想起来!!!


  “啊,对了,道长,今天还没擦身子。”那少年音又响了起来,“立秋天还是这么热,现在擦了下午又有汗……你还是先睡吧。”

  “你先睡吧……”

  “哼,”薛洋使劲咽下声音里的颤抖,沙哑又恶狠狠道,“反正你爱做白日梦,爱他妈睡就睡吧。我不信……那是梦,我能操醒你一次,也能操醒你第二次。晚些,我同道长一起沐浴。”

  

  晓星尘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。

  “不过可惜了,你再怎么一往情深,也当不成清白寡妇。你不是想知道这五年我用了什么方法让你起来的吗?”

  “我告诉你,双修之法,你躺在下面,我在你上面,插进去,拔出来,再插进去,再拔出来。精元固体,双修招魂。”

  “我跟你修了整整三年,一千一百多天,做了无数次。你不是不醒吗?那就活该任我摆布,像个破布娃娃一样,被我拨弄着,张开双腿,小洞邀请我往里插!”

  “我恨你吗?你确实招人恨,不过我也没那么在乎你吧。其实我非要你回来,主要还是因为你玩儿起来还挺爽的。”

  

  晓星尘猛地别开头。

  他现在到底是不是魂魄?如果是,那么一个魂魄,竟还能有呕吐感。

  他不仅恶心薛洋,更恶心自己。他对这个人从前演戏作假的一字一句都记得如此清楚,看见他信手拈来的温柔就开始又乱了心弦,却忘了这个人翻脸无情翻脸笑的本事。

  用心……这就是保养者的用心?

  晓星尘紧紧抿着唇,攥着手,想道:这具尸体,只是被一个精通鬼道之术的人,保养得还算完好罢了。

  有什么可不知的?那个人有的是办法做他想做的事,玩他想玩的游戏。外面那层用心保养,只为把他里面玩得更破。眼眶又潮了起来,他抬手狠狠蹭了一把,突然就不想再为这么恶心的事没出息地哭。

  可止不住眼前一片朦胧。

  好在,视线模糊,正好可以不看这个里面不知被玩成什么样的身体。

  晓星尘使劲眨眨眼,忍着不适,将视线转向其他地方。

  周遭明明被打扫得窗明几净,可色调却蒙上一层抹不掉的幽暗;他那具身体明明被玩得脏兮兮得,却亮的泛着一层神圣柔光。

  何其讽刺,自己远没有这些死物干净。

  

  

  晓星尘咬着牙,看眼前场景转换,薛洋出了门。

  从前只是听他讲,从未亲眼见过,原来,义城的雾这么大。而且,并没有这个骗子描述得那般好。

  惨白,单调,迷惘,可怖,根本不像他薛洋说得那样……晨间白雾,很像自己。

  尤其是在这座城这么安静的时候。

  晓星尘还未来得及想别的,突然听到一声响指,眼前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。

  

  他身体又不自觉地抖起来,终于有了往前跑的力气。还没等他跑到画面前,薛洋的声音,又一次响了起来。

  “上次,辛苦宋道长了,”他似乎是笑着的,可比晓星尘听到的任何一次都森然,“把你这狗杂种的衣服都弄脏了,我来给宋道长拍拍吧。”

  

  晓星尘看见薛洋手中拿着自己的拂尘,一下,一下,狠狠抽打在宋岚的身上。

  这一声声巨响,回荡在这安静的空地上,听起来,几乎可以打断骨头。

  “啪——”

  拂尘抽在了宋岚脸上,就像抽在晓星尘脸上一样,火辣辣地,让他看红了双眼。

  

-[捌]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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